耶稣师徒和保罗都相信“天国已近”，盼着今世的末日。末日能有多么可怖，天国又如何降临？这就是《启示录》要说的了。

《启示录》是《新约》的大结局，也是四部福音之外，唯一一篇传达“上帝之言与耶稣基督的自证”，martyria，并为之作见证的，emartyresen，启1:1-2。若上溯希伯来《圣经》或基督教“旧约”，则此书所记，“刀剑饥荒与瘟疫”及末日审判，便是上帝自从“藏脸”，出离圣城，赛8:17，结10:18，头一次也是最后的露面，他的“再临”的永久的预演。这里，他还是“那亘古常在者”，“那今是、昔是且必来的一位”，1:4，但7:9，依旧充满了复仇的怒火。而作者公开宣布“得胜”——“愿有耳朵的都聆听”——那高踞宝座的旨意已定：召回所有因圣名而受苦牺牲的雅各子孙，“把尊严与荣耀/赠予以色列的遗民”，2:7, 3:21，赛4:2。

作者告诉我们，他名叫约翰，是道内一个“同患难、共天国而分享耶稣之坚忍的兄弟”，流落在爱琴海中一座小岛，1:9。故有学者推论，约翰是犹太人，来自耶路撒冷，或许认识或曾受教于圣城会众的领袖，耶稣的弟弟“义者”雅各。所以也认定人子为以色列的受膏者/弥赛亚/基督（佩格尔思，页55），笃信“主的再临已近”，特别强调“坚忍”有福，雅1:3-4, 5:7-11。

旧说这位先知不是别个，正是耶稣传道伊始，在加利利湖畔收的门徒，蔡伯之子约翰，太4:21，亦即《约翰福音》的作者。可是早在公元三世纪中叶，亚历山大城的大主教圣雕尼修（St. Dionysius）就提出质疑，认为第四福音的希腊文远比《启示录》高雅，两者风格迥异，不可能出自同一人手笔。马丁·路德更进一步，一度主张删除《启示录》，说书里没有基督（佩格尔思，页2-3）。的确，那先知所见“口吐利剑”杀戮异族的“万王之王，万主之主”，跟福音书描写的爱邻人也爱仇人的大爱之子，太不一样了，19:15以下（《爱仇人》导言）。

然而，人若得知末日之血腥惨烈，“全体肉身皆无活路”，“太阳昏暗，月亮无光，星星坠下苍穹，诸天万象震动”，太24:22, 29，赛13:10, 34:4，谁不想学习先知，于“灵中”望见，人子的圣怒与大能呢？Ecce homo，看，就是这人：他长袍及踵，金带束胸，一头银发，宛若羊毛又大雪似的洁白，两眼如有火焰，双脚像是炉中烧炼的精铜，而话音却似大水轰鸣。他右手持七颗星星，他口衔一柄双刃利剑，他的面庞，如那倾力照射的太阳，1:13-16。

先知目睹如此之荣耀，竟仆倒在地，“几如死了一般”。基督将右手放在他身上，道：别怕。是我，是第一和末后，永生的那位。我死过，可是看哪，我又活了……好了，把你见到的写下来，现时和之后必发生的一切，1:17-19。

这时，天庭的祭坛下面探出一个个义灵，就是“为上帝之言作见证而遭屠杀的”，他们还在苦苦等待：还要多久，啊至圣至真的主子，你迟迟不替我们的血申冤，不审判大地的居民？6:9-10。

我还望见，啊，那羔羊站在锡安山上，率同他的十四万四千，个个额上写着他的名并天父之名。² 只听天上传来一个声音，仿佛洪水喧哗或巨雷轰响；再听，那一声声又像是琴手在弹琴，³ 和着宝座那边他们唱的一曲新歌，在四员天尊和众长老之前——这［新］歌，无人能学会，除了从大地赎回的那十四万四千。

⁴ 这些，便是未同女子有染
而谨葆童贞的人，
他们跟定了那羔羊
无论走去何方；
这些，乃是从世人中赎回
献给上帝与羔羊的
初熟之果，⁵ 他们
口里从不见谎言
通身了无缺陷。

⁶ 接着，又见一位使者飞过中天，带着永世福音，去向住在大地四方的各族各语芸芸万民传扬，⁷ 边飞边高喊：敬畏上帝吧，荣耀归他，因为他审判的时辰到了！快敬拜呀，天地海洋和水泉都是他的创造！
⁸ 紧随其后，第二位天使叫道：覆灭了，覆灭了，大城巴比伦！她拿自己淫行酿成的天怒，给万邦喝了！
⁹ 跟着，第三位天使高喊：凡膜拜怪兽和兽像，额头手上打了它的烙印的，¹⁰ 都［逃不脱］喝上帝的怒酒，他的圣怒之杯斟出的醇酿！都要扔进烈火与硫磺，在圣天使面前，在那羔羊脚下受拷掠。¹¹ 那酷刑的焦烟要不停升腾，绵延万世。谁膜拜怪兽和兽像，烙了它的名号，谁就日日夜夜不得安息！
¹² 圣徒之坚忍在此，那些守持上帝诫命，立信于耶稣的人。¹³ 只听天上传下一个声音，道：你写——

福哉，死者死于主内！
是呀，圣灵有言，从此
他们不再辛劳，安息了，
因善功跟着他们，一起了。

¹⁴ 我抬眼望去，啊，一片白云
云端坐着一位，恍若人子
头戴金冠，手持快镰。
¹⁵ 这时宝殿里走出一位使者
对坐于云端的那位高喊：
挥起你的镰刀，收割吧
收获的时刻到了，
因为大地的庄稼黄灿灿的了！
¹⁶ 于是那坐于云端的
把镰刀挥向大地
大地便割了庄稼。

¹⁷ 天上宝殿里又走出一位使者，也提着一把快镰。¹⁸ 跟着，那位掌火天使由祭坛下来，朝那提镰刀的大叫：挥起你的快镰，收获大地的串串葡萄吧，因为葡萄都熟了！

¹⁹ 于是那使者把镰刀挥向大地
尽收大地的葡萄
扔在上帝榨取圣怒的大酒池里。
²⁰ 那酒池就在城外——
要踩到怒血溢出，漫至马的嚼环
淹掉六百里地。

注释

14:1 羔羊，arnion，据作者所见之异象，有七眼七角，称“犹大支族的狮子，大卫的根”，喻指耶稣，启5:5-6。
十四万四千：完美之数，12 x 12 x 1000，匹配新耶路撒冷，21:12以下；先知名之为“余数”，具体说，便是子民十二支族经受住了屠杀迫害种种考验，残存人口将加入“新以色列”，7:4注，赛4:3。
他的名并天父之名：父子皆圣，但似乎不视为合一，参约1:1注（《世界的恨》导言）。

14:3 宝座：上帝的宝座，耶稣复活升天后，坐于天父右手，3:21, 4:2以下，诗110:1，太22:44。一曲新歌，通行本：宛如新歌，5:9，诗33:3, 98:1。
天尊，zoa，活物、神兽，实为神子，负责牵引天庭御辇，4:6-7，结1:5（《两姐妹》导言）。

14:4 未同女子有染：注意，“余数”皆男丁，或战士。谨葆童贞：古俗，祭神出战须戒房事，出19:15，申23:10。
跟定了那羔羊：受基督牧育，7:17，诗23:1-3（《牧人》）。献给上帝与羔羊的/初熟之果：羔羊/基督既是人赎罪的牺牲，“让人记得罪过”，也跟天父一道享受牺牲，“使所有归圣的人达于完满”，出23:19，来10:3, 14。

14:5 谎言：归圣者不呼异神之名，番3:13。通身了无缺陷：比作献祭牺牲，合乎圣法规定，出12:5。

14:7 天地海洋/都是他的创造：语出诗146:6。

14:8 覆灭了，覆灭了，大城巴比伦：引赛21:9。城，阴性名词，故拟人作“她”。
淫行酿成的天怒，直译：淫行的怒酒。双关兼喻沉迷于偶像，17:2，招致上帝惩罚，下文10节。

14:9 怪兽和兽像：象征假先知，暗喻罗马。那兽，therion，是破土而出的，“长一对小羊儿的角，说话却似虬龙”，13:11以下。

14:10 怒酒：参赛51:17。醇酿，直译：（酒）不兑（水）。古人喝酒通常要兑水，缓其烈度。
烈火与硫磺：下火狱，19:20。

14:11 酷刑的焦烟/升腾：联想罪城所多玛的覆灭，创19:24，赛34:9-10。

14:12 坚忍，hypomone，学习人子，效法约伯，做圣徒坚忍不拔，1:9, 13:10，雅5:11。

14:13 死于主内：犹言为主而死。
从此，ap´ arti，读作修饰“死于”，亦通。
善功，erga，圣者死后，生前的善行为人传颂，见证他立信于耶稣：“若非带着善功，信仰只是死物”，雅2:17。

14:14 云端坐着一位，恍若人子：形容基督再临，但7:13注（《人子》）。

14:15 宝殿，naos，天庭所在，11:19，赛6:1。
黄灿灿，exeranthe，变干、枯黄，转指（果实）成熟。庄稼：喻忠信者，可4:29。

14:18 掌火天使：或即加百列，掌火，传旨，督神兽，10:1，但8:16，路1:19。祭坛：圣徒祈祷的金坛，8:3-5。
葡萄：喻恶人，珥4:13。

14:19 上帝榨取圣怒的大酒池：典出赛63:1-6。

14:20 城外：犹太传统，耶和华报应之日，子民将在圣城外与“万族”决战，亚14:2以下。怒血：红酒如血，象征至高者降罚。
六百里地，直译：一千六百跑。或指巴勒斯坦。一跑，stadion，约合公制185米，原指奥林匹亚竞技场的跑程，21:16，太14:24注。

本文收于冯象《圣诗撷英》，附参考书目。